【受難故事42】羅織台獨罪名 雲林基層蒙禍

——1961年　蘇東啟台獨案

　　1961年3月9日，在雲林縣虎尾經營照相館的詹益仁、在虎尾黃金戲院擔任管理員的張茂鐘，邀集友人黃樹琳、李慶斌、林東鏗，及駐紮於莿桐鄉樹仔腳營區的1074部隊的陳庚辛、鄭清田、鄭金河、陳良、鄭正成等現役士兵，謀議先奪取虎尾糖廠保警或空軍訓練中心的輕武器，然後往莿桐鄉樹仔腳「劫營」，企圖發動武裝革命，號召台灣獨立，卻因條件不足，臨時取消。

◆蘇東啟（右1）、蘇洪月嬌（左1）赴日參加救援施明德的活動。與日本人權工作者大島孝一（中）。（取自《日本「台灣政治犯救援會」速報》）

　　其後，由於北港居民陳一郎與台籍充員兵蔡石義、盧鉛騰，先後向警備總部檢舉此事；加上警總在1961年春天以至秋天羅織了一個龐大的「台獨叛亂組織」案件，定位為「台灣內部台籍反動首要之大匯合」、「均自然匯合以高玉樹、郭雨新等為幕後操縱之核心」；但採取逮捕行動時則縮小範圍，「對各地叛跡已明，政治性牽涉較少，不刺激人心者，先行傳訊偵究，以求深入瞭解」。前述這一群企圖「三九事變」的人，奉縣議員蘇東啟為首，即被認定是「叛跡已明」的對象。警總遂在9月18日請示國安局同意，於19日凌晨對蘇東啟等人展開大逮捕。

　　本案被警總保安處逮捕者百餘人，被判刑者50人。1962年9月20日原判決蘇東啟、張茂鐘、陳庚辛死刑，詹益仁無期徒刑，林東鏗等3人15年，其餘判2至12年。

◆為了不讓蘇洪月嬌在外奔走救援丈夫蘇東啟，警總索性連她也抓，蘇洪月嬌從1961年至1963年，帶著還在吃奶四個月大的幼子蘇治原一起坐了二年三個月的黑牢。（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 提供．台灣游藝 數位複製）

　　但因蘇東啟之妻蘇洪月嬌極力奔走陳冤，被「四抓三放」，而使本案引起海內外關注。罪刑較重的16人經聲請覆判，於1963年9月25日改為：蘇東啟、張茂鐘、陳庚辛由死刑改判無期徒刑，詹益仁維持無期徒刑，餘12人維持15年至12年之判決。蘇洪月嬌也為此付出代價，以「明知為匪諜而不告密檢舉」的罪名判刑2年，她抱著甫出生4個月的么兒蘇治原入獄服刑。

　　根據口述訪談資料和相關檔案，可知蘇東啟案與1960年的雷震案密切關連。因蘇東啟與組黨要角李萬居關係匪淺（同鄉之誼、抗戰時在重慶有救命之恩，而且因李而加入青年黨），1960年夏天「中國民主黨」籌組過程中，蘇東啟曾熱心參與；雷震案發生後約半年，蘇東啟即領銜提案，促使雲林縣議會通過，請蔣介石總統特赦雷震。這些都激怒當局，決定對他開刀以殺雞儆猴。

　　不過本案的受難者，有許多人根本對政治陌生、且與「三九事變」無涉，是明顯的政治冤案。從原判到覆判，最後都由蔣介石核定，則顯示本案濃濃的政治色彩。本案也是在日本的「台獨聯盟」第一個由海外對島內救援的案例。

◆中央通訊社針對蘇東啟案的外電報導，對當局提供「專供參考請勿發表」的消息。事實證明，這些來自海外的「參考消息」對蘇案的發展，具有決定性的影響力。（圖像提供 檔案管理局）

　　此外，本案的台籍充員兵鄭金河、詹天增、陳良、鄭正成、鄭清田等人，後來在台東泰源監獄服刑時，還發動1970年2月8日（農曆正月初三，星期日）的「監獄革命事件」。他們將台獨理念付諸行動，在台灣人反抗外來政權的歷史中，應被記上一筆。

【受難故事41】外省、本土自由主義雷鳴

——1960年　雷震組黨案

　　於無聲處聽春雷
　　敢有歌吟動地哀　　　──魯迅詩──

　　1960年9月4日，當局以「涉嫌叛亂」名義，逮捕《自由中國》半月刊發行人雷震及傅正、馬之驌、劉子英等4人。9月26日公佈起訴書，10月3日開庭，10月8日宣判：雷震10年、劉子英12年、馬之驌5年，傅正感化3年。11月23日覆判，馬之驌改判感化3年，其他3人維持原判；12月31日，雷震、傅正提出非常審判；1961年1月10日遭駁回，全案審結。

　　國史館出版《黃杰警總日記選輯》一書中，1960年10月8日條目（202頁）：
　　　「總統指示：
　　　一、題目（按指判決主文而言）要平淡，須注意及一般人之心理。
　　　二、雷之刑期不得少於10年。
　　　三、「自由中國」半月刊一定要撤銷其登記。
　　　四、覆判不能變更初審判決。」

　　由上列蔣介石之指示，本案顯然是「政治判決」，何來「司法獨立」？

　　雷震是自由主義的憲政實踐者。他結合胡適、國民黨內開明派和黨外自由主義者，於1949年10月20日在台灣創辦《自由中國》半月刊。然而，他堅持「民主自由」的理念與當局的「威權體制」理念歧見日深，終因發表〈政府不可誘民入罪〉、胡適辭發行人公開信、〈祝壽專號〉、〈今日的問題〉等系列文章，遭蔣氏父子陸續解除其國策顧問、央行監事、國民大會籌備委員等職務；之後又被開除黨籍、禁止出國訪問及就醫。

◆國防部軍人監獄開釋雷震的證明書，時已74歲。他是白色恐怖案件中，最年長的受刑人之一。（圖像提供 檔案管理局）

　　1957年7月，警備總部組成「田雨專案」，對雷震及《自由中國》展開偵查及蒐證；1960年3月，雷震因反對國大「修憲」及蔣介石三連任，與蔣的對立更加惡化。5月，雷震結合外省及本省籍政治菁英組織「地方選舉座談會」；6月籌組新黨，準備於9月底成立「中國民主黨」與國民黨對抗。蔣氏父子驚恐反對黨成立，遂指示以「叛亂」罪名逮捕雷震等人。

　　雷震坐滿10年牢獄，1970年9月4日出獄時，已是74高齡。他在獄中撰寫400多萬字的回憶錄先被扣押，後遭焚毀。1972年1月，雷震撰寫〈救亡圖存獻議〉萬言書送交蔣介石，大膽主張將「中華民國」國號改為「中華台灣民主國」來消除海外台獨運動，旋遭國民黨警告。

　　1979年3月7日雷震病逝榮總，生前自題墓碑「自由中國半月刊發行人、中國民主黨籌備委員雷震之墓」。正如一幅弔雷震的輓聯：「自來政治的是非功罪，往往晦於當時而彰於後世。」雷震為民主奮鬥一生，安息於台北南港「自由墓園」。

　　蔣氏父子不僅阻止新黨成立，迫使《自由中國》停刊，還撲殺李萬居（參與組黨的台灣菁英）主持的《公論報》。但雷震也奠立了由辦雜誌到參與選舉、進而組黨的模式，這是日後台灣民主運動的大方向。

◆軍人監獄長馬光漢密函參謀總長彭孟緝，指雷震在給其妻宋英的信件中，有一段「影響監獄紀律」的文字。監方將這些文字刪除後才寄發。（圖像提供 檔案管理局）

　　《自由中國》雜誌的立論優異，高瞻遠矚又切中時弊，影響許多台灣的知識份子；時至今日，其見解仍然發人深思。

【受難故事40】山地清鄉 南北原住民自治悲歌

——1952年阿里山、復興鄉　湯守仁、高一生、林瑞昌案

　　吾雍．雅達烏猶卡那（Uyongu-Yatauyogana，阿里山鄒族，漢名高一生，1908～1954）和樂信．瓦旦（桃園角板山泰雅族，漢名林瑞昌，1899～1954）是日治時代接受近代教育的原住民南北菁英。戰後，兩人為族群自治奔走努力，雙雙被當局誘捕處死，並波及族人和第二代。這是以國家暴力扼殺原住民自治的典型案例。

◆1951年4月5日至9日，國防部政治部婦聯會由分會主任蔣方良率隊到達邦村宣達政令，吾雍（右2）在歡迎會上致詞。圖右的反共標語「消滅朱毛匪幫」，對日後被指控「叛亂」的吾雍而言，有如一句讖語。（取自《島國顯影》）

　　吾雍受日治師範教育，畢業後返回達邦任教。他一人兼備眾才，引領鄒族跨越時代的變遷。樂信受日治醫學教育，深入部落行醫，為泰雅族引進近代農業和醫療技術。兩人一為教師、一為醫師，不僅理念相近，也相互支援。

　　吾雍在日治時代，兼任警官和教師，以教育作為改革基礎；戰後任吳鳳鄉（今阿里山鄉）鄉長，推動原住民農業經濟。228發生時，鄒族曾派湯守仁率青年下山，協助嘉義市民。事後鄒族主動向當局繳械、自新。

◆1950年，吾雍帶領鄒族致敬團到台北，表達對政府效忠之意。諷刺的是，接見他們的參謀總長周至柔（中立），簽批了1950年代最多的白色恐怖案件。吾雍（前排右3）、湯守仁（前排左2）、高菊花（吾雍長女，前排左3）。（取自《島國顯影》）

　　1947年中，吾雍向台南縣申請開墾阿里山新美、茶山農場，供族人新墾；並向銀行貸款，由當時的省參議員樂信．瓦旦擔保。這點埋下日後兩人被當局以「貪污」誣陷的伏筆。

　　樂信時為原住民的最高民意代表，曾在省參議會針對原住民自治提出質詢。他呼籲：「臺灣光復，被日本追趕至後山之吾等，亦應復歸祖墳之地，慰祭祖靈…否則光復於祖國之喜何在？」「慰祭祖靈」道出原住民深沉的心聲，「復歸祖墳之地」則開40年後原住民「還我土地運動」的先河。但這樣的訴求，卻令當局震驚，決定予以誅除。

◆1950年10月底，蔣介石在復興鄉角板山度過來台第一個生日，樂信（左2穿深色西裝者）、蔣經國（左3）陪同。隔年，樂信即遭逮捕。（取自《島國顯影》）

　　1952年6月起，當局在鄒族部落散佈烏雍、湯守仁「貪污」的耳語，先動搖族人對他們的信任。9月，以開會為名，逮捕吾雍、警官湯守仁、樂野村長武義德，衛生所主任杜孝生（吾雍之弟），達邦村長方義仲、警員汪清山。繼而樂信與泰雅族警官高澤照也被捕。以上這些人，被當局指控成立「高砂族自治委員會」進行叛亂。樂信的侄子林昭明、兒子林茂秀等9人則另成一案，被當局指控成立「台灣蓬萊民族自救鬥爭青年同盟」進行叛亂。

　　1954年4月17日，湯守仁、高一生、林瑞昌、汪清山、方義仲、高澤照等6人被槍決。武義德、杜孝生、廖麗川、林昭明、高建勝、趙巨德、李訓德、廖義溪、趙文從、林茂秀、程登山，分別被處無期、15年、12年、10年、7年、2年徒刑不等。

　　壓制原住民的行動持續至1960年代。1968年，當局指控部分泰雅族人成立「山防隊」進行叛亂，逮捕葉榮光等5名知識份子，判刑5～12年不等。

◆針對湯守仁等人的「貪污叛亂案」，總統府參軍長桂永清向蔣介石呈報他的「擬辦」簽呈，由蔣批示「如擬」。（檔案管理局 圖像提供）

　　白色恐怖摧毀原住民的自治理想，也斲喪原住民的菁英人才。原住民成為台灣社會最被壓抑的弱勢族群之一，直至1980年代後期，才有「原運」雛型出現，原住民自治的理念才從歷史的塵封中復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