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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受難故事33】60年前的校園大逮捕

──四六事件,清鄉白色恐怖的序幕
文/陳銘城

 五十年前的二二八事件,起因於專賣局人員取締私煙,打傷煙販老婦人,引起風起雲湧的抗暴衝突,數以萬計的青年學生和社會菁英,因而受難。四十八年前發生的四六事件,則是起因於警察毆打單車雙騎的台大、師院學生,引起兩校學生包圍警察局,展開一連串的示威抗議活動,結果被國民政府認為有潛藏校園的匪諜,一、兩百位台大、師院學生被捕,師大前身的師範學院甚至被迫停課,撤換校長。此後更宣佈「肅清匪諜、清查禁書」政策,以及頒佈長達38年的戒嚴令,掀起「清鄉白色恐怖」之序幕。




◆戒嚴令:1949年5月20日零時起,台灣進入全世界最長的戒嚴時期。戒嚴期間,嚴禁遊行請願;無論居家外出,都要隨身攜帶身份證,否則一律拘捕。「造謠惑眾、聚眾暴動」等等,皆處死刑。


警察取締學生單車雙騎,引發學潮抗議

 四六事件的學潮導火線,根據1949年3月22日中央日報記載:

 「二十日早上九時一刻,有台大學生何景岳及師院學生李元勳,共乘自行車一輛,中山路派出所警員謝延長,認為違背警章,前往取諦,當時雙方發生誤會。

 至十時許,遂將何、李二人轉送四分局(今之大安分局)辦理。約十一時十分,有師院學生二百餘人至四分局,提出三項條件:(一)嚴懲肇事人(二)同學如有傷害,賠償醫藥費(三)警察局長登報道歉。

 經林姓分局長應允後,學生於十二時十分全部回校。

 約半小時後,復有師院及台大學生三百餘人再至四分局,並要求總局劉局長親自簽字,以昭鄭重。劉局長派龔督察長前往,是時台大鄭訓導長,已先趕到,勸慰台大學生回校。學生以劉局長未到場,遂偕龔、林二人離開分局。

 二十一日晨九時,師院及台大學生數百人,結隊至警察總局,要求除前三條件外,加提兩條件:(一)請總局長公開向受害學生道歉,(二)登報保證以後不發生同樣事件。上述五項條件均經劉局長應允,學生遂即分別返校照常上課。一場誤會,圓滿解決。」

學生罷課上街頭,各校串聯「學生聯盟」

 另一方面,根據當時就讀師院教育系二年級的盧兆麟先生回憶:

 「三月二十日那天,台大、師院、法商學校等校學生罷課,並率眾走上街頭進行示威,沿路高喊:『警察無權打人』、『反對法西斯迫害』、『反對內戰、要和平』等口號,唱著『團結就是力量』、『你是燈塔』等歌曲,經和平東路、南昌路,走到中山堂隔壁的警察局向局長抗議。」

 「三月二十九日青年節那天,台北市各大學、中學在法商學院操場舉行聯合會,宣佈『學生聯盟』正式成立。台大、法商學院、師院、建中、成功、北一女中……等校都加入,台南工學院、台中農學院都有代表。當晚的大會決定以『結束內戰、和平救國』、『爭取生存權』、『反飢餓、反迫害』為口號,這是台灣戰後首次規模最大的學生聯盟。」

 根據當時報載,由於國民黨政府在國共內戰節節敗退,經濟轉壞,師院學生的公費伙食費無法按時發放,伙食委員經常要去借糧,於是師院學生在學生自治幹部的領導下,提出「要求學生全面公費及改善學校員工待遇」,乃至喊出:「反飢餓、反迫害、反內戰」的口號。

當時校園確有少數共產黨員,陳誠下令抓人

 當時,共產黨在台灣確實有地下組織,並且在校園內吸收秘密成員,領導學運,同時也配合中國內戰情勢及北大女生沈崇遭美軍強暴事件,擴大校園學生對國民黨的不滿情緒。

 由於當時南京也發生學潮,五千名學生在街頭遊行中,與軍方發生衝突,雙方受傷各有數十人。

 當時的台灣省主席兼警備總司令陳誠,剛從重慶返台,面對中國內戰的失利與學潮方興未艾,陳誠奉命整肅,清查台灣校園潛伏的「匪諜」,並於4月5日展開逮捕行動,對象則是台大與師院兩校的學生自治會幹部。

 逮捕行動兵分二路,台大學運幹部許華江、周自強、簡文宣等十餘人被捕。師範學院方面,首先被捕的是學生自治會主席周慎源,他是台南人,嘉義中學畢業,師範學院數學系二年級學生。

師院學生會長被捕,又機警逃脫

 周慎源被誘捕,由情治人員押送乘坐三輪車往警總,沿途台大醫學院,正遇下課的學生人潮,他高聲喊叫引來人群圍觀,再機警地利用押解人員驚慌之隙,爭脫跳下三輪車。

 周慎源被捕又脫逃的消息,傳回師範學院後,校園一片嘩然。當時他與學生自治會幹部在師院男生餐廳開會,詳述被捕經過。與會的住校生莫不義憤填膺,決定動員住校同學,抵抗逮捕行動,保護逮捕名單上的學生自治會幹部。

 1949年4月6日凌晨,師範學院男生宿舍外已由大批憲警人員重重包圍,和平東路等街道已遭封鎖。師院住校生約一、二百人,都集中到宿舍北棟樓上,他們將餐廳的桌椅、碗筷移到樓上,堵住樓梯通道,與軍警對峙。


◆師院台語話劇社「天未亮」演員。導演蔡德本是師院學生,在四六事件被捕。(盧兆麟 提供.台灣游藝 數位複製)

師院校長謝東閔勸不動,軍警開槍抓走學生

 當時的師範學院代理校長謝東閔,奉命前來疏導,勸學生交出保安司令部要拘捕的學生。但是學生不為所動。

 保安司令部下令開槍抓人,對峙情勢立即昇高。軍警荷槍實彈,打破男生宿舍門窗,一擁而上,一時之間,手無寸鐵的學生祇能丟擲碗筷抵抗,但是很快地就被軍警從樓梯連滾帶爬地押上軍車。

 次日報載:「政府決心整頓學風,拘捕首謀違法學生二十餘人。」「省府電令師院,即日停課聽候整頓,所有學生一律重新登記,約束學生不得再行越軌。」

師範學院停課整頓,改派劉真當校長

 這項校園大逮捕行動,也引來省參議會、輿論和家長的關切,警總不得不將一百餘位被捕學生交由家長領回,並公佈名單。同時將周自強、許華江等二十多位帶頭張貼標語和抗議行動的學生移送法辦。

 省主席陳誠發表整頓學風之談話,師範學院校長也改派劉真取代謝東閔。

 台大學生自治會,也在自治會長林榮勳等人的帶領下,舉行記者會,要求校長傅斯年共同營救被捕同學。台大自治會林榮勳後來也幸運地赴美國費城留學,成為北美洲第一個台獨運動團體「台灣人的自由台灣」之主要成員。

四六學運洗禮,左右統獨各有認同

 師範自治會長周慎源,在四六事件軍警衝入男生宿舍抓人當夜,則是躲在餐廳伙伕床舖底下,而沒被抓走。從此,他即逃亡到桃園地區,從事地下組織與農民運動。一九五一年十一月,周慎源在桃園中路茄苳溪橋附近出現,遭到據線報守候的「肅殘聯合小組」幹員盤查,喬扮農民的周慎源欲掏槍拒捕,卻遭刑警當場擊斃。

 四六事件前的共黨學運成員,另有台大農經系的陳錢潮,又名陳實,福建人,他領導台大麥浪社,吸收積極份子,發動沈崇事件的反美遊行,他雖在四六事件的逮捕名單中,卻事先潛逃回中國,現在改名為方生。當初經由他吸收或參與活動的學生,都身陷黑牢或慘遭槍決。

學運領袖陳實,事先潛逃中國,王子英自新當調查局幹員

 台大工學院學生自治會主席王子英,也是發動包圍警察局事件的主導者,四六事件後,他因身份暴露,潛逃桃園南崁山區,負責共黨「黎明報」,後來在雲林被捕後,投誠自新,成為調查局幹員。

 師院被捕的一百多位學生中,雖然也有後來當上立委的溫興春(屏東縣前立委),但是大多數的人,在清鄉白色恐怖年代,大都難逃牢獄之災。例如:盧兆麟即因四六學運而坐了二十多年的牢。

柯旗化二次坐牢,李上甲鹿窟打游擊

 最有名的「新英文法」作者柯旗化先生,雖未參與四六事件,卻因曾就讀師院英語系,在教書時為人做保,而無辜被牽連,前後坐了兩次的黑牢。

 師院學生幹部李上甲,也在四六事件被釋放後,逃亡到汐止、深坑交界的鹿窟基地打游擊,當上指導員,後來也牽連到捐款給他,並且掩護他逃亡藏身的兩位弟弟,無辜的二位弟弟竟遭槍決,參與地下組織的李某卻得以自新,至今仍是經貿界要角。不過這段由四六事件衍生出來的白色恐怖回憶,相信是他心中永遠的痛。

丘宏達哥哥因學運被捕,跳樓自殺

 值得一提的另一段軼聞,則是當時四六事件的逮捕中,也有中學生被捕移送法辦。其中,前行政院政務委員丘宏達的哥哥丘宏仁,當時就讀於建中。他的父親丘漢平立法委員仍在香港當律師。根據1950年5月9日自立晚報所載,19歲的丘宏仁被控叛亂罪,在獄中情緒十分不穩,竟然在出庭應訊時,從高等法院樓上跳樓自殺,當場身亡。

役男失蹤一千多人

 類似的學運悲劇,實在述說不完,不少受害人和家屬,也大多不願去回顧這段傷心往事。

 二二八事件後的清鄉,到底有多少青年與學生受難,目前沒有正確的數字。不過一1950年8月8日自立晚報一則新聞,卻是透露了一些端倪:「十九年生役男身家,北市千人行蹤不明。」這是省政府民政廳調查民國十九年出生役男身家,派出四調查小組,發現當時人口祇二十萬的台北(當時全台人口約六百萬人),竟有一千餘位役男失蹤。推想起來,這些失蹤役男,不是在二二八事件遇害,家人未申報戶口,即是在清鄉時期逃亡或已被逮捕,因而行蹤不明。

本文章曾登載於1997.4.1《台灣百合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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